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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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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自出生記事,便未見得父母,聽先生道,我出生那日,母親難產,父親將我托付給方巧路過的他便殉情而去。由此看來,我那父親不光十分不負責任,尚且十分不靠譜。

先生之於我,如父如母。便是這個名字,也是他取的。

他對我千般好萬般寵,不過一個路過的書生,縱然枉顧我父親生前托孤也不違背道義,然他卻留下來照顧我十六年之久,期間衣食住行吃喝玩學樣樣照顧周全,讓我不禁在想他是否真的養過女兒,是以如此了解。

我這樣說的時候他便笑,捏著我的臉道:“我在善兒眼中難道是那種拋妻棄子的人?我也不是了解怎麽養女兒,只是了解怎麽養你……”

先生是個很好看的人,這話是鄰居張嬸自我小時開始嘮叨的,說她活了這麽多年,沒見過這般好看的人,便是天上仙女也不見得這般好看,我聽了大笑:“張嬸你又見過仙女啦,怎知就沒有先生好看?你在這山坳裏活了一輩子,統共見過幾個人嘛,先生得了個最好,也沒什麽好驕傲的。”

張嬸伸手撓我:“死丫頭,你張嬸我啊,年輕時在宮裏做過麼麼,見過的人多了去了。不過我們上善也是個美人胚子,張嬸啊一看便知。”

我咯咯地笑,而那個傳說中無人匹敵的美人正微笑著看我,看到我笑,便問我:“笑什麽呢?”

我道:“張嬸說先生是美人。”

他楞了楞,一雙眸子含著某種情緒,盈盈流光,低頭將我抱上膝蓋,笑道:“那善兒覺得如何?”

楓涇鎮是個小鎮,依山而建,傳言因此地遠離京城和邊關,幾次戰亂都不曾波及,是以街道房屋都保持著幾十年甚至幾百年前的樣式,古樸小巧,頗具情調。然畢竟偏遠,稱得上美人者少之又少,我咬著指頭想了一會,便欣然道:“好看,比我先前見到的人都好看。”

先生大笑,手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子:“善兒才見過幾個人?”

我想了想,攀著他的脖子道:“先生又不帶我出去玩,若是去玩,見過的人多了,保準能知道先生是不是美極了!”

他的眸子裏映出我的臉,很是期待的樣子,他便笑著捏我的鼻子:“鬼機靈,回頭帶你去便是。”

我叫鬧著掙脫他的鉗制,甫一站穩便聽見一個聲音喚我,隨即一個五彩斑斕的球體滾進我懷裏:“上善姐姐,東華可是又在欺負你?!有陌黎在,陌黎會保護你!”

饒是這些年已經被他練出這般敏捷的反應能力,我仍是被他的後座力沖了一個踉蹌,趕忙扶了一把石桌,低下頭仔細打量懷中的物什:“嘖嘖嘖,陌黎,你怎麽又胖了?”

那圓滾滾如同一只五彩繡球一般的物什,是一個約莫三四歲的小娃,這小子也不知吃什麽長大,一張小臉肉呼呼白嫩嫩,好像一塊剛出爐的豆腐。

陌黎聞得我說話,原本欣喜的笑臉頓時垮了一半,以袖口遮掩著嚶嚶嚶地啜泣起來:“嗚嗚嗚嗚上善姐姐又欺負陌黎……”

合著在他眼裏,兩人相處便總是在欺負與被欺負之間。若是十年前我初次見他之時尚且會手足無措地哄他莫哭,可如今卻恨不得將手裏的紙團塞進他嘴裏。

你一個說不定比我還大的人,整天哭,哭什麽哭!

陌黎的年紀十分不可考,我記得初次見他,與如今幾乎別無二致。

我幼時先生還不曾教習我識字,只挑些我感興趣的東西天南海北地與我扯,那幾日方才講到日月星辰,夜晚便少不了兩人站在天井裏看星星。

是以說到北鬥七星,先生便就著我的手往北方一指,道:“北鬥為帝車,七顆星以車攆為形,魁首貪狼星天樞,主殺,魁尾破軍星搖光,主耗,若此二星同時異變,則大地上禍端頻生戰亂不止,是以為煞星。”

我其時看著最末位的那顆星發楞,尚未意識到他說什麽,待我聽清,直覺一股怒氣自五臟發出,沖得我措手不及,尚未反應過來便頭一次沖先生發了火:“先生怎麽這般說搖光,他那麽溫柔,如何是煞星?!”

說完尤自一陣錯愕,小心翼翼地打量先生的表情,然他卻並未生氣,一張絕世容顏,變幻著欣喜與落寞,叫人嘆為觀止。

我覺得我應該說些什麽解釋我的無禮,但心裏卻疙疙瘩瘩鬧著別扭,先生亦不發一言,只拿那雙眼睛看著我,我彼時看不出他眼裏覆雜的情緒,一時間氣氛便有些尷尬。

猛然間,忽聞一個幼小的聲音喚我,那聲音裏滿是欣喜,叫人也跟著開心起來:“上善姐姐!!!你尚記得搖光?!!”

我錯愕地轉頭,只看到一個五彩斑斕的球體沖著我激射而來,尚未來得及作出反應,便整個被他撲倒,躺在地上翻白眼。

偏壓在身上那位毫無所覺,從我胸前擡起頭,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地表達著天真無邪:“上善姐姐,陌黎終於逃出來了!!”

我聽的甚是莫名其妙,但這娃娃長得水嫩嫩白生生很是討喜,便與他言道:“你叫陌黎?”

陌黎眼睛亮亮的,狠狠地點頭。他這動作雖不大,於我而言卻如同酷刑,我猛地咳了一陣,咳得面紅耳赤地對他道:“陌黎你先下來,我要被你壓死了。”

陌黎這才戀戀不舍地爬下來,對著先生齜牙咧嘴:“東華,你那日將我關起來,想不到我如今自己逃出來了吧?”

言下竟很是自豪,一張小臉微微揚起,挑釁地看著他。

先生的名字叫東華,這是我一早便知道的,我開始說話比一般孩童晚了很多,兩歲上才開口說第一個字,那時候已經略微懂事,先生說喚他東華即可,我卻本能地覺得叫東華甚是不妥,僵持兩日,他便終究妥協道:“我也是教了你些許東西的,便叫先生吧。”

而陌黎聲聲指控的東華,正是先生,我不禁大為好奇,可那個白衣謫仙般的男子,此時的表情卻甚是委屈:“我哪裏敢真關你,若是傷了你,你那爺爺大約要找我談上一談。”

陌黎似乎楞了楞,過了會兒才嘟嘟噥噥地走過來拉我的衣服:“無怪上善姐姐曾說東華君實則不像表面上那般清冷,狡猾,狡猾得很!”

我實在聽不懂他們所說,但先生此時看著我,眼裏皆是盈盈笑意:“善兒,這是我兒子。”

陌黎瞬間炸了毛,如同一只被咬了尾巴的小豹子:“誰他嘛是你兒子啊,我才沒你這麽壞心的爹!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對上善姐姐做了什麽,當日我可是隨著上善姐姐跳下來的!”

我不明所以地看著這兩個人之間怒目而視,其一怒火滔天其一冷眼對峙,暗波洶湧了好一陣子,陌黎似乎漸漸敗下陣來,如戰敗的貓兒一般垂頭蹭到我身邊,嘟噥道:“好,我不說,你做過什麽自己清楚,她如今沒了你要的東西,你何必多做糾纏?陌黎便是拼了這條命不要,也絕不許你再傷她!”

我幾乎是本能地去看先生,然他低著頭,只能看到一小片陰影,聽到陌黎說完才擡起頭,堅定地道:“不會,不會再有下次了。”

那樣的神情,無助,悔恨,不知所措,交織著愛恨情仇,叫人看不明白。

你在後悔什麽,又在彌補什麽?

我正胡思亂想,先生忽然動了動,湊近我耳邊,用陌黎剛好聽得到的聲音說:“我這兒子自小有些毛病,身量一直不見長,反而總是去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,我還得陪他演戲……”

陌黎聽了這話氣得直叫老狐貍,我亦是吃驚,先前先生曾講過有一種病是令人一直如孩童般大小的,竟想不到是在說陌黎。

我當下對陌黎生生同情,至於先生明明一副說悄悄話的姿態,何以非要讓陌黎聽見這樣的小疑點,也被我忽略了。

這般糾纏,一晃便是十年,十年裏我對陌黎的怪異舉動早就見怪不怪,聽他講故事亦是且聽且忘,不作過分糾結,他雖與先生針鋒相對,但向來極有分寸,點到即止,我便懶得去協調。

而今我看到他一副齜牙咧嘴的模樣,念到先前先生方答應要帶我出去玩,便拉拉他的袖子道:“陌黎,先生不會欺負我的,倒是你,怎麽這麽許久沒見到?”

我說完這話,明顯感覺兩個人的氣勢同時一軟,先生了然地笑起來,悠悠然走回旁邊去喝茶,惹得陌黎又是一副要咬人的樣子,湊在我耳邊咬牙切齒:“我哪能像他那樣不管不顧地呆在這裏許久,將一眾事務都交由下屬去做,我雖無所事事,但若不回去,爺爺定會擔心……”

我正對他能為別人著想之事嘖嘖稱奇,他卻突然擡頭,嚴肅地道:“上善姐姐,我雖不知他是何居心,但你萬不可再對他動情!”

…………誰?

“他拋棄你一次,便必然會有第二次,上善姐姐,我不希望你難過。”

他一個四歲孩童的樣子,認真嚴肅地與我說這些,那本是很搞笑的場景,然我卻笑不出來。

直覺他說的,是先生。可先生就算拋棄我,我也不會有半句怨言,我本就不是他的責任。

我這般想著,那廂陌黎突然嘟囔一句:“若非得有個人,我倒希望是搖光哥哥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陌黎是個小跟屁蟲,姐姐去哪他去哪兒~相對而言男主就松散多了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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